九十七歲的婦人自殺

2006年十月八日，米給Mikael和我坐在沙發的兩頭，在美國影集Ugly Betty之後，順便收看七點的電視新聞。初秋的傍晚七點，窗外的天光已無力顧及室內的照明，在沒開燈的客廳裡，百葉滲透過的光線，在陰影後篩出灰紫色，新聞播報員的瑞典語，在安靜的客廳裡顯得唇齒氣聲，清晰乾燥。

一名老婦人，昨天下午被發現陳屍在野法拉(Gävla)近郊的酸井湖(surbrunsjö)。經警方證實，老婦人名叫烏拉(Ulla)，死前獨居在湖邊不遠處的單身公寓中。法醫初步研判烏拉很可能是在湖水中自殺溺斃。警方昨晚已聯絡上烏拉的女兒樂塔(Lotta)，樂塔表示，年滿九十七歲的烏拉已難以獨自照顧自己，從去年年初開始持續申請入住社會局老人公寓，社會局因為老人公寓已額滿，多次請烏拉耐心候補空缺，樂塔的父親則於七年前因帕金森氏症過世。烏拉死前佩帶的社會局緊急遙控手環被發現在自宅餐桌上的咖啡杯旁，警方估計烏拉於前天傍晚七點左右，自殺身亡。

新聞的尾聲，鏡頭拍著午後的酸井湖，長達一、兩分鐘。酸井湖在影片中看起來不大，沒有道路通過，周圍環繞著濃密的樹林。被枝葉篩過的午後陽光，和陰暗的湖光，形成強烈的反差，後段影片顯得神秘卻晶瑩。

印象中這樣的畫面，出現過在幾次夏天的廣告中，其中一個是氣泡礦泉水的廣告，廣告的輕盈配樂以及湖畔樹叢的清涼，讓我彷彿相信那是個精靈的棲息地。靜闃的森林、遺世獨立的湖畔，這樣的畫面，某種程度似乎呈現了瑞典人的嚮往，彷彿就像是相信瑞典人類是從這個場景中的某一種生物演化而來的，即使是植物也好。

「好冷的死法。」我說。「這時候森林裡的湖水，可能會先把人冷死。」

米給看完這則新聞，臉色更凝重了，他嘆了口氣，嚥下了桌邊的紅酒。「被湖水淹死是種優雅的死法，你不這麼認為嗎?而且在溺斃之前的那一刻，反而會因為肌肉的掙扎，渾身躁熱。我們在遊輪上自殺的客人，往往被打撈上岸時，是赤裸著身體的。」米給在斯汀那StenaLine遊輪上擔任經理，斯汀那遊輪航行於丹麥和挪威之間的松德海峽上，他的工作經驗已達十數年，主管整個船艙服務部門。

那天晚上，我一直想著老人走向湖面自殺的表情，以及猜想她到底是痛苦或是歡愉，我似乎能嗅到冰冷的湖水嗆到鼻腔的氣味，還有氣泡和鼻息相互在水面下波動的旋律。